(女兒大一漫畫)
那一天;驚心動魄
那一幕;不堪回首
那一刻;才明白什麼是椎心至痛
好一段時間它曾經讓我徹夜未眠…,好一段時間它被我刻意遺忘…
隨著時間的流逝,不知何時我們竟已不再避諱提起。只是事隔十八年,再回想仍然感到心有餘悸。
82年元月3日,我和老公帶著兩個二、三歲的孩子拜訪朋友,朋友家在車流量頻繁的縱貫公路旁。
離去前我們在門口話別,猛一轉頭看見女兒頑皮的衝向馬路,車子從她身邊呼嘯而過,當下我驚慌莫名思緒混亂,女兒竟轉身笑咪咪的又朝著我衝了過來……
一部銀色賓士轎車急速剎車,我全身癱軟無力…腦中一片空白的走向那部銀色轎車…
此時整個世界為我停止轉動,我不知原先抱著兒子的老公是否如同我般的驚嚇,只下意識的走向停在馬路當中的銀色轎車。我…彎身在車輪下找女兒…
車底下是空的…女兒不見了…
我轉身四顧尋找,不遠處;應該說很遠的地方,女兒趴臥在馬路當中捲縮成一團。我衝了過去將她抱起,她已失去知覺。我的情況也好不到那裡去,除了兩條移動的腿外,心神也一樣沒了知覺。
抱著女兒站在老公面前,我無力的問:「怎麼辦?」
老公沉著的說:「送醫院。」
我們已無法開車,此時我才憶起那位撞倒女兒的車主,我走向他請他送我們去醫院。
車主還處在驚慌中,此時心裡一陣歉意油然而生。是女兒自已跑到馬路中讓他撞的;是我的疏失讓這麼小的孩子;處在危險中而沒有特意看顧她。這起飛來橫禍讓他跟著遭殃…
「對不起!」我說。
車主很驚訝,停了幾秒他提醒我,要我不停的呼喚孩子儘量叫醒她。沒多久女兒逐漸回復意識低聲啜泣。
我們就近找了一家醫院檢查,確定大腿骨骨折需動手術,有沒有腦震盪還待觀察。孩子太小動手術需要全身麻醉,醫生建議我們轉到大醫院去。
進到大醫院女兒始終不曾哭鬧,包括打針吊點滴,護士阿姨找不到她細小的血管,需再施打第二次時她也勇敢的接受。才三歲身心受創讓在場的所有人心疼,護士長找來嬰兒專用的頭皮針幫女兒注射血管,她不忍讓第二針再失敗……
三歲真的很小,不到100公分高的身軀躺在病床上,只比枕頭大一些些。她讓護士長直接抱進手術房,當女兒的身影消失在房門時,我的淚水不聽使喚的直洩而下…
女兒一向乖巧、懂事,帶她出門總是緊緊的跟在我們身邊,怎麼也想像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。我難過自責;怎麼會讓這麼小的孩子離開我的視線…
手術時間很長,我片刻不離的盯著手術房門口上的字幕,想著孩子此時正昏睡的讓醫護人員為她施行手術。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字幕上跳躍的始終不是我熟悉的字眼,看了千百遍牆上的掛鐘,感覺時間已經過一世紀那麼長…
終於…終於我在心裡默念無數次的名字出現在眼前;女兒手術完成己進到休息室等待甦醒。
時間還是過得很慢,怎麼這麼久還沒醒過來?愈是往後心裡愈緊張,所有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一一跳出來嚇唬著我。
忽然手術房拉門打開,一聲「○○○家屬請進到休息室!」我像彈簧似的跳了起來,快速的閃進門裡。此時才想起守在手術房門口,還有老公、小叔和公公。
女兒身上穿著一件大孩子的手術衣,躺在那大到不成比例的病床上。她腿上從寬關節到腳尖全纏滿了繃帶,她的傷口很大嗎?我一陣心酸喉頭發緊…
「媽媽;我想尿尿。」女兒輕聲的說。
我慌了;剛動完手術要怎麼去尿尿?護理人員找來一片尿布幫她穿上,可是女兒不習慣,折騰好久不得不屈服…
隔日醫生來巡房並對我們解釋病情。我看到X光片上照的是女兒的大腿骨,它有一條不明顯的裂痕。骨科主治醫師說:
「大腿骨斷了,我拉開斷裂處重疊◇公分,讓它重新長回去。」(時間久遠,我忘記重疊處是幾公分。)
啊!拉開斷裂處?不是只有裂嗎?為什麼要拉斷它?
醫生看到我的著急,他說:
「裂;對我們來說跟斷是一樣的。孩子正快速生長中,如果這個“裂”不拉斷重疊縮短,它會像折斷的樹枝一樣長得特別快,將來復原後她就長短腳了。」
我倒抽一口冷氣,默默的接受醫生的話,希望女兒一切安好。
醫生幫女兒檢視傷口,打開紗布…啊!手術沒有劃刀,也就是說女兒的手術是沒有刀痕的。醫生說:
「她的腿可以自己長回去,但要保持固定的姿式。我在她膝蓋大腿上方打了一個洞,它必須懸空吊掛,小腿與大腿成九十度,大腿和身體再呈九十度。腳尖、膝蓋與肩膀三個點要成一直線,她要直直的保持這樣的睡姿。住院三個星期,再打八週的石膏應該就可復原了。」
懸空吊掛許多的九十度?還要點對點成一直線躺三個星期?
我是相信醫生的專業,但是這對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三歲小孩是何等困難的事…如果沒照做或做不完全呢?
醫生說:那腳就長歪了,她會跛腳。
啊…這麼說這三個星期對女兒來說是多麼重要!
女兒躺在床上默默的聽著。從出事後她出奇的沈默,我不斷的逗她講話,她只乖巧的照做,不哭不鬧整天似若有所思。
「她可能嚇到,應該過幾天就會回復。」我安慰自己的想。
女兒還是成天不言不語,但是夜半會在睡夢中大聲哭鬧,每到這一刻就是我哭泣到天明的時候。
手術後住院的三個星期,白天我和老公各請半天假輪班待在病房裡守著女兒,晚上老公回去料理家事,我繼續在醫院照顧她,兒子就交給我母親照顧。
女兒白日的沉默讓我心酸,夜半的哭鬧更是讓我椎心至痛,孩子正在恐懼中受煎熬而我無能為力。
為了即時安撫女兒的情緒,夜晚我爬上單人病床握著女兒的手與她同睡。女兒的腳吊掛在病床另外架起的橫桿上,那三個星期我始終保持同一睡姿,因為床不大,而我不能妨礙到女兒的冶療。
白日裡我成了最盡責的看護,女兒則是最最配合的小病人。我神經質的每隔幾分鐘就要跑到床尾,看著她吊掛成九十度的腳尖、膝蓋和肩膀有沒有點對點,有時夜晚躺下來都還不放心的再爬起來看一看。只要稍稍沒對到,我會喊:
「歪了!歪了!屁股向左(右)挪一下。」
女兒非常非常的配合,乖巧到讓我極度不忍。三個星期保持同一姿式,對大人都是艱難的挑戰,而她只有三歲…
這其間我擔心女兒躺久了背部會不舒服,總是把手塞進她背部下輕輕按摩。現在回想;那段時間雖然艱苦,卻是我們母女最最親近的時候。
我們在醫院過耶誕節,家裡沒有特別的宗教信仰,但耶誕節花花綠綠的熱鬧日子孩子是熟悉的。為了讓女兒高興,我到坊間買了許多應景的彩帶與掛飾,將它裝飾在鐵架上,連同家裡的小洋娃娃也一起拿過來吊掛在上頭。
醫生和護理人員一進門齊聲鼓掌,就像幫女兒慶祝生日般。此時女兒臉上閃過許久不見的笑容,雖然只是曇花一現,但是多麼值得;只要繼續努力我那天真可愛的女兒終將回來。
記憶深刻的是;同病房的小男孩重塑石膏前,醫生用鋸刀鋸開舊石膏,那如鋼裂般的聲響,嚇得正在吃午餐的女兒,緊握著雞腿躺在床上直發抖。我則陪著那男孩的媽媽在一旁掉淚,不是凡事遇母則強嗎?為什麼我們都這麼脆弱?
我們在病房內的生活逐漸上了軌道,白日陪女兒看童話故事;聽童謠,用吸管教摺阿拉伯數字…約 一兩 個星期後女兒不再夜半驚醒,也睡得安穩些。
那位開車撞到女兒的車主曾帶著他的家人來過幾次,讓我很訝異的是他的女兒腋下柱著拐杖,像是先天小兒痲痺。
車主一共給了三次紅包,每次都好幾仟元。這筆錢我們推托了幾次,最後還是暫時收下。
記得出事的那一天,當一切就續後這位 先生對著我說:
「我家裡有急事必須先回去,這是我的身份証給妳記錄下來,我們保持連絡。」
他握著身份証的手並沒有鬆開來,隔著桌子我的大近視看不清楚上面的資料,下意識的我將身份証從他手中抽了過來,才發現他緊握住的地方正是職業欄,上面記載著「□□公司董事長」。(當時的身份証上尚有職業紀錄)
當遞還身份証時, 陳先生掏出了一疊鈔票,他說:
「留著;待會兒可能需要用到。」
我沒拿;因為孩子有眷保不愁醫藥費。我說;用不到。
出院 後陳 先生找他公司的總務問我們;要和解有什麼條件?
我們說:「沒有任何條件。」
簽完和解同意書, 陳 先生車子的保險公司賠了我們一萬二千多元,加上他原先給的紅包,我將它均分以女兒 和陳先生的名義捐給了該醫院的急難救助基金。希望能幫助其他無能力負擔醫藥費的人,也藉此為女兒與 陳先生祈福。
住院期間我常對女兒說:「小乖乖躺好不要動,腳痛痛好了就可以回家了。」沒想到我的小乖乖出院時打了半身石膏,自腰部至兩腳趾間,由老公抱回家。
回家後女兒講了一句讓我當場落淚的話:「媽媽;我不能走,我要用爬的。」
我的心整個糾結在一起:小乖乖;不能爬,連爬都不能爬知道嗎?
接下來八個星期,我們每天抱著女兒上樓下樓,白天在樓下;晚上在樓上。有天正好碰上元霄節街上好熱鬧,大街小巷都在放鞭炮慶元霄,老公很想帶姐弟倆去看,但是想想女兒那半身幾乎跟人一樣重的石膏,我們實在無能為力。
擔心兒子聽到鞭炮韾會吵著想看,也怕刺激到女兒,我們只好關緊門窗,全家陪著孩子渡過一個寂靜的元霄夜。日子過得單調,我們全家都在期待著女兒御下石膏的日子。
好不容易終於等到醫師宣佈:「下星期可以打開石膏了。」當天我興沖沖的幫女兒準備了一套漂亮的小洋裝和鞋子,以為母女倆可以手牽手走回家,沒想到打開石膏後;女兒根本不能走,連站都站不起來。
我慌了;不清楚這是因三個多月躺在床上,腿部萎縮無力,要一小段時間才能復原之故。急急的問醫生怎麼辦?醫生笑笑的說;是正常現象,回家多練習很快就能走了。
回家後遵照醫生指示,眼看著女兒很認命;很用心的扶著小椅子、小桌子練習走路,也親眼目睹她雙腿無力,一次又一次從床上扶著牆壁站起來又跌下來的心酸畫面。
女兒不屈不撓,一而再;再而三的練習。當時好感動,三歲的小巨人啊!她的努力克服困難的精神連大人都比不上。就這樣;三天後可以蹣跚學步,一個月後就走得很正常了。
感謝老天爺;讓我們順利的渡過難關,還我們一個完整的小寶貝。想起這件事,我任何時候都想擁她入懷,感謝上天;感謝祂讓我們碰到名醫。
在女兒完全復原後,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寄上女兒活潑陽光的照片給那位陳先生,告訴他孩子的腿完好如初,切莫掛心。
他女兒柱著拐杖的畫面讓我印象難以抹滅,將心比心陳先生或許會為女兒的復原掛心。不過這個心願很難完成,因為在簽下和解書的同時,我也把他的地址給弄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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