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妳看;擱來啊,金珠在家他就常常來。」阿雲充滿戲劇式的誇張表情斜眼一瞄,孥了孥嘴對著阿桃說。


 


「是那個紅鼻子喔!金珠說是阿忠的乾爹。」阿桃頭沒抬繼續沖洗菜葉,頓了頓;像是擔心阿雲聽不懂,再解釋:「乾爹就是義父。」


 


「怎麼這麼多乾爹?那天那個大摳ㄟ也說是乾爹。」阿雲露出一臉不屑。暗忖道;這阿桃人家怎麼說她就怎麼信;有夠憨。


 


「妳弄錯了,金珠說大摳ㄟ是她女兒的乾爹。」阿桃對自已這第一手資料有些得意,她再解釋。


 


「怎麼一個囝仔一個乾爹?這麼多老爸?」阿雲刻薄的將「老爸」加重語氣。


 


「嘸哉啦;反正伊嘛沒尪,管伊囝仔幾個老爸。」阿桃自顧自的托起一籃菜葉往屋子裡走。


 


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


 


金珠摀著嘴咳個不停,王內科這次怎麼不靈了,都說氣管發炎要多看幾次才會好,可是藥費這麼貴…


 


胸口都咳痛了…唉!窮人家經不起生病。金珠看著紅鼻子剛留下的一疊鈔票發呆,他說是給阿忠繳學費和買制服用的。


 


阿忠要上國中了,他老爸過世時他才三歲,素英也才七歲。這些年若不是紅鼻子和大摳ㄟ三不五時拿錢接濟,帶著這兩個孩子日子要怎麼過。


 


金珠想著紅鼻子剛剛一臉的傻笑,嘆了口氣。


 


紅鼻子個頭不大,瘦長的臉上有個特大的鼻子。不知何故他的鼻子長年都是紅咚咚的,大家乾脆都叫他紅鼻子。金珠只知道他姓劉,跟著叫紅鼻子叫了這麼多年,現在反而記不起來他原先提過的名字。


 


都說外省仔不好,怎麼會不好?認識紅鼻子七、八年了,沒嫁給他,他對兩個孩子還是一樣照顧。大摳ㄟ是素英小學學校的校工,學校就在金珠家對面。有次素英被老師罰抄課文很晚還沒回來,金珠到學校去找素英才認識大摳ㄟ。


 


紅鼻子和大摳ㄟ都是當年跟著軍隊到台灣來,他們兩人因認識金珠而相互認識。聽說他們在大陸都有老婆,原本說很快就要反攻大陸,不會在台灣長住,可是十幾年都過去了。


 


「可憐;孤單一人沒人照顧。」金珠嘆口氣搖了搖頭。


 


紅鼻子是阿池麵店的常客,他從軍中退伍下來轉業在市公所當工友,孤家寡人的天天到阿池這裡來吃麵。金珠就在阿池麵店幫忙,日子久了和紅鼻子也混熟了。阿池嬸曾經有意將她和紅鼻子牽紅線,是娘家阿母勸她千萬不要。


 


阿母說:「天天都說要反攻大陸,將來他要回大陸妳怎麼辦?跟著去他又有老婆,放他自已回去,那現在又何必嫁給他?」


 


金珠是不管要不要反攻大陸,不過紅鼻子大陸有老婆,嫁給他不就要當細姨?


 


紅鼻子知道金珠不想嫁他,他還是常常來。不只是到阿池那裡,在金珠下工後他也會到她家坐坐。


 


「這個外省仔太孤單了,他需要親人。」金珠對紅鼻子心裡充滿了同情。


 


素英國小畢業讀了初中,大摳ㄟ還是繼續到金珠家來。孩子們和他們這麼熟,就當乾爹吧!金珠天真的想,沒想到一提出來,紅鼻子和大摳ㄟ高興的一人認養一個。


 


去年素英考上省女中,大摳ㄟ比任何人都高興。他買了一大堆菜,自己下廚做家鄉料理,找來紅鼻子和幾個熟悉的鄰居,和金珠母子三人一起慶祝素英金榜題名。


 


其實大摳ㄟ人也很好,金珠知道他和紅鼻子常來並不是真想要看她,他們太孤單了,連個可以關愛付出的對象都沒有。


 


唉;孩子就給他們疼吧!金珠想;人家真的有付出,兩個孩子也都喜歡他們,就當自家親人也無妨。


 


阿池那邊已經兩天沒去了,最近怎麼老是咳不停。連續不斷的感冒,治了會好;好了又來一次。醫生說是氣管不好,不好又能怎樣?做工換三餐的人那有錢補身體?


 


金珠給這不停的小感冒磨得人越來越虛弱,看醫生很花錢又只治標不治本,就乾脆到西藥房買成藥喝,咳嗽稍稍有減緩,只是一停藥馬上又咳了起來。


 


「死死咧卡好!窮人家那有錢醫病。」金珠嘀咕了幾句,無奈…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兩個孩子怎麼辦?阿忠才要唸國中`,素英高中都還沒畢業,這個家沒有我怎麼辦…


 


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


 


阿忠要結婚了,當完兵回來紅鼻子就忙著找人幫他介紹對象。看了好幾家都不了了之,沒想到阿池一說就成。那女孩兒─麗美,是阿池他老婆娘家的鄰居,真是姻緣天註定。紅鼻子一想到這件事就心花怒放,這一來總算對金珠有個交待。


 


阿忠這孩子頭腦頂聰明的,不知為啥書老是讀不好。國中畢業就說不讀了,左鄰右舍同年齡的孩子為了參加高中聯考拼得要死,他連試都不想試。


 


如果金珠還在大概押也會押他去考。金珠在阿忠國二那年肺癌過世,年紀輕輕的四十不到人生就沒了。可憐一個女人家帶兩個孩子,有病不說硬是把身子給拖垮。


 


「如果金珠還在世,兒子要結婚她不知道有多高興。」紅鼻子為金珠年紀輕輕的就離世感到不捨。


 


素英廿八歲了,到現在還沒有對象。那年金珠病重都虧她照顧,那一病拖了將近一年,為了照顧媽媽她大半時間都跟學校請假。可惜了那女孩兒,她的書讀的可比阿忠好,本來很有希望考上大學,偏偏…


 


唉;這大摳ㄟ很沒有責任感,素英老大不小了,他還說不要催她,等緣份到了自然就會嫁。這…這…素英也這麼說,到底是誰跟誰洗腦啊?如果金珠還在那由得他們…


 


紅鼻子心裡盤算著要怎麼來辦阿忠的婚禮…


 


阿忠他爸爸是獨子加上過世得早,那些親戚早沒來往了。金珠這邊的長輩與姐妹從她母親過世後,像是斷了線也沒再連絡,到時候發個帖子看她們來不來。


 


自已呢?在台灣孤家寡人一個……


 


紅鼻子想著那年跟著軍隊來台時,那口子挺著大肚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哭著要他早日回去。原本說是暫時撤退很快就要再打回大陸,那知這一別竟然這麼久,看來這輩子要回去是沒希望了。


 


她肚子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,比阿忠大5歲早該成家了吧?兩邊不通完全斷了音訊…


 


當年老蔣說帶著我們出來,一定要再帶著我們回去…。


 


剛開始那些年還盼著反攻大陸,天天都在盤算。只是三十年都過去了,這反攻大陸愈喊愈小聲;愈喊愈沒勁。其實他早知道不可能打回去了,只是心裡還是盼著;盼著老蔣一聲令下…如今他老人家都過世好幾年了。


 


紅鼻子拉回思緒揉揉濕潤的雙眼,他的鼻子更紅了。他默默的站起來,回不了大陸日子還是要過。當初金珠把阿忠交給他,帶著阿忠長大;看著他結婚生子這可就是自已的責任了。


 


他真心的把阿忠當自已的孩子疼,這孩子書讀不好,國中畢業後不讀書半大不小的又能做什麼?也罷;不是讀書的料就讓他學當黑手修理機車,有個一技之長將來也好謀生。


 


阿忠斷斷續續的學了幾年也算是師傅級的,才當兵回來紅鼻子就迫不及待的拿出部份積蓄幫阿忠在自家開起了「阿忠機車修理店」。


 


先立業再成家,紅鼻子對阿忠的規晝如此順遂感到滿意極了。只是;阿中這孩子心志不太踏實,只想一夕致富。紅鼻子心裡慨嘆著…


 


此地居民大多以經營小吃店面營生,附近有幾所中小學,在學生上下學時候相當熱鬧。自己和金珠結識也是透過阿池麵店,那時候每天下班都要先繞到阿池那兒吃碗麵再回宿舍,慢慢的和金珠熟識才知這女人挺可憐的,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過日子。


 


日子久了;沒事也常到金珠家,那時候阿忠才8歲唸小學二年級,小鬼靈精一個很討人喜歡。當時他姐姐素英國小都還沒畢業,大摳ㄟ是後來才來的。


 


大摳ㄟ比自己早來台灣好幾年,他還經歷過228事件。當年國民政府接收台灣,他隨著軍隊到台灣來,那時社會極為混亂,本省人與外省人被明顯的畫分成兩個族群,軍隊與民眾常因偶發事件造成衝突。


 


大摳ㄟ體型壯碩;聲如宏鐘,他很少再提當年往事,反倒是有他在的地方總可以聽到他爽朗的笑聲。


 


同為他鄉淪落人,紅鼻子可以體會大摳ㄟ對金珠這個家庭投入的心意。他對素英視如已出,據說他有個女兒比素英大,離開大陸時女兒十來歲,差不多是他初識素英時的年紀。他們同時寄情於這個家庭,因為金珠善良兩個孩子也接納他們。


 


紅鼻子不知道大摳ㄟ有無和金珠成家的打算,但是他知道金珠並無意嫁給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。也罷;大家心照不宣,就維持現狀吧!


 


不過他們兩人同時進出金珠家,剛開始左鄰右舍總是投以異樣的眼光。金珠過世後他和大摳ㄟ一人負責一個孩子,協助兩姐弟就學與成長,直至現在親如家人,鄰居們也不再排斥他們。


 


外省人本就不易被本省人接受,要融入他們的生活更難。金珠過世後他進出這裡更頻繁,對阿忠的不離不棄才逐漸博得這些鄰舍的好感。


 


初始的格格不入讓紅鼻子覺得無奈,但是…真的太孤單了,阿忠是他心裡的寄託,而且他也需要和這些人做朋友。


 


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左鄰右舍看到他,總是紅鼻子長紅鼻子短的。就叫紅鼻子吧!這叫法感覺很親切。紅鼻子對眼前的生活滿意極了……


 


紅鼻子心裡盤算著阿忠的婚禮,除了大摳ㄟ和素英,算一算差不多只有請這些鄰居了。這些年由生疏到熟悉,他早成了他們的生活的一部份。


 


 


後記:


 


看過我之前寫的遺失的金子嗎?在遺失的金子裡有些人物和這篇紅鼻子裡的人物是重疊的。幾個?一個?兩個?不止哦!


 


記得遺失的金子裡的阿忠和麗美嗎?是的;這是遺失的金子之前幾年的故事。記得阿池嬸白手起家交給崑仔和泉仔經營的的麵店嗎?沒錯;那裡就是金珠與紅鼻子相識的地方。


 


有意將金珠和紅鼻子送作堆的即是遺失金子的阿池嬸,阿池當然就是崑仔已逝的父親……


 


這些市井小民各有各的故事,他們生活在同一個環境裡,演的是自家的事。


 


這些小故事串連成「他們的故事」,那是一個遙遠而質樸的年代,那裡有一群古早的人正為生活奔忙,為身邊大小事忙得團團轉。


 


此時腦子裡掀開幼時記憶的扉頁,那些人那些事將從「他們的故事」中一個個走出來……




 


 


他們的故事:


 


遺失的金子〈一〉


 


遺失的金子〈二〉


 


遺失的金子~完結篇


 


我寫「遺失的金子」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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